人寰(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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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旬安十八年的凛冬来得格外气势磅礴,上郢的雪落了一日又一日总是没个停息,钦天监观天象连见晕适、佩玦、彗孛、飞流、负耳、虹蜺,皆为大凶之兆,且都凑在这短短两月内,实乃旷古未闻。
  谢青旬二十岁生辰的前夕是难得的霁夜,钦天监监正于仰观台上眼见紫微星光芒大盛后又急遽黯淡,立时便面如土色,两股战战,随即双膝跪地,长吁稽首。
  此时此刻,谢青匀与谢青旬二人却在宫城东南方的角楼顶上。
  谢青旬今日一改昏沉,唇上如染胭脂般鲜红,又心血来潮闹着要上角楼,谢青匀拗不过他,只得先屏退了此处守卫,也不用轮椅步辇,一路抱着他过来。
  星斗漫天,在这高楼之上,只觉广袤苍穹近在眼前,谢青匀将谢青旬护在怀中,分明还未至而立,却已鬓抽银丝,瞧上去比久病不愈的谢青旬还要憔悴枯槁。
  谢青旬手中握着铜鎏金万寿藤手炉,红螺炭熊熊燃着,可他指尖还是那般凉,谢青匀有些不安,搓了搓他手背道:“阿旬陪哥哥说说话,好不好?”
  谢青旬声音仿佛漂浮在夜空中:“皇兄,臣弟有些冷。”
  谢青匀立刻给他将大氅又掩紧了几分,慌忙道:“那咱们这便回思贤殿,回去就不冷了。”
  谢青旬注视着兄长,双目里揉碎了璀璨星辰,亦映出光芒里两个小小的谢青匀。
  他缓缓道:“臣弟此生,多蒙兄长照拂……”
  “阿旬!”谢青匀听不得他仿佛交代遗言般的话语,“会好的,等阿旬好了……”
  谢青旬听着谢青匀侈侈不休,将手炉搁在一边,抬手揉了揉眼睛,好似疲倦般地将头抵在谢青匀肩上,无声合上了双目。
  谢青匀瞬间不作声了,浑身血液仿佛在冬夜里一寸寸凝结成坚冰,坚冰里却有火种,从心口一路蔓延,将四肢百骸烧成灰烬,痛得他只来得及接住谢青旬软倒的躯体,如同怕惊破什么梦境一般,压着音量哑声道:“……阿旬?”
  没有回应。
  “铛——”
  洪亮巨响自钟楼传来,是谢青匀曾吩咐过的,谢青旬每年生辰的子正时分都要敲,以贺他来到人世。
  此时此刻,却成了大丧之音。
  宫中徽音阁里,戏子们还在为楚王冠礼而紧锣密鼓地排练着,《节镇宣恩》的唱词顺着朔风悠悠荡荡掠过长街,分明是痴心女与薄情郎的俗套故事,却偏偏有一句在耳畔挥之不去,一字字如向谢青匀骨缝中猛地塞了一把深冬的雪。
  ——“命余莫扣鬼门关,情丝不断还须断。”
  谢青匀眼眶酸胀得如针扎一般,将怀中人搂紧,贴上他还残留一点余温的颊侧,如昔年哄他入睡那般轻柔道:“宝宝睡吧……往后再也不会觉得冷……再也不会生病了。”
  ——
  谢青匀不晓得自己是如何抱着谢青旬回了思贤殿,满殿黄门宫人见了他与谢青旬皆叩首号哭,可他流不出眼泪。
  命纪予回将地窖里可保尸身不腐的千年寒玉棺启出来,谢青匀将谢青旬放进去,自箱笼中取出一支岫玉簪,簪头的小狐狸是他想象着谢青旬的模样亲手雕的。
  束好谢青旬的墨发后,谢青匀取过衣架上挂的冠礼所用的空顶帻给他戴上,轻声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再加绛纱袍。
  “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叁加衮冕服。
  “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一应服制皆与天子同。
  谢青旬的脸颊忽地落了一滴水,谢青匀慌忙伸手拭去,可不知缘何又越落越多,他方寸大乱,语无伦次地道着歉:“对不起,对不起阿旬……哥哥这就给阿旬擦干净……”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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