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篇·第五章哀歌(3)(2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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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照正靠在我怀里,她清减了太多,我素手摸她硬生生的骨骼,她却含着笑。
  “没想到我在最后关头,还能见到雪华啊。”
  迫切地,迫切地想将她从这暗无天日的囚笼中救出来。我此行没携带什么随身行囊,但我却命手下驮了大量的油与柴草。我要在本道寺馆放一把火,然后趁骚乱将阿照劫走,顺带将关押着她的居室一并烧毁。若要强行攻破,且不说我方寡不敌众,我也并不想在偏远的出羽国闹出太大乱子。
  “你不恨我吗?”
  在我离开松本城前,阿照最后与我见了一面,那之后她就被幕府派来的奉行武官作下处置。今川纯信当时联合北陆诸位大名,打算在阿照反抗时直接于南北两面对信州发动围攻。可她却没做任何抵抗便接受了处刑,今川纯信甚至没将她押解进京。
  “我知道的,我早就知道雪华做了什么了。”
  我摩挲着她脸颊的手顿了一下,她面带微笑,只用那苍白的嘴唇淡淡说着:
  “雪华,你能再唱那和歌吗?”
  “是什么歌?”
  她逐渐闭上眼,前后缩动着的喉头传来不成调的沙哑低音。
  “是你在柳町唱过的那句。”
  我这下能确定她是真的通晓一切了。四年前在京都与她相遇时,我特地在料厅里同她欢好,还给她下了迷药。我设法遣开了与她随行的武士,令她被孤立在那条花街中。我与父亲安排周密,父亲那日更是扮作卖酱油团子的商人,为的就是引阿照前往无人的深巷。巷中埋伏着听我号令的铁炮杀手,可以随时将她杀死。
  死在那种寂静的角落里,光是被发现尸体就要好长时间,等今川纯信反应过来,就更难追查到真凶了。
  但在最后关头,我以一句和歌为暗号,命令雇佣的杀手放她一马。父亲为此一度向我大发雷霆,当时我只认为阿照还有别的利用价值。
  啊……我一次又一次放过她,就是为了榨干她的所有价值吧。最终我也的确将她逼到这种地步了。
  阿照紧靠在我怀里,满面安详之色。
  “现在不是咏那歌的时候……”
  我回绝了她,她似乎有些失望,我也不想在此时咏出那苦涩的歌。
  只因母亲临走前曾道出同样的和歌。她不啻钟爱万叶,亦谙熟于古今风短歌,会吟咏纪朝臣之作本无甚奇异。毋宁说过去她也常咏汉诗,且会写些无人通晓的汉文。阿照提到的那句和歌,母亲从前会常常在我耳边念叨,尤其是在木津川边降下大雪之时。但只有她离去的那一天,从她口中咏出的歌不同以往。同样的字与音恍然间变得无比悲凉,像只暗夜里的大杜鹃,在啼诉着孤苦无依的自我,还有咏歌者命中的爱与愿违。
  如同菅原道真的那句汉诗一般,菅丞相即便遭到左迁,不再被天皇信任的他仍在九州岛感怀皇家的恩情。
  “真是遗憾。不过能在死前见到雪华,我已经很满足了。”
  阿照,和我母亲,和远流至筑紫的菅原道真,委实一模一样。
  “你不会死的,你怎么能死在这里……”
  我也变得语无伦次了,这下换阿照伸手抚起我的脖颈。她手上又添了几个大小不一的伤口,这是在攻打佐和山城时才落下的吧。
  “左大臣马上就会下令处死我吧,抑或是命令我切腹自尽。雪华,你知道吗,小时候我听说武士要切腹的时候,曾一度觉得成为武士很可怕,庆幸自己不用作武士……”
  阿照又咳了一声,那只枯槁一般的手也随之垂下。
  “后来我又得知,原来王朝时代的武士不用切腹,纵使不切腹,亦能向践行己之忠义。”
  屋内没有半点火星,但泉他们应该已经准备好在本道寺馆周围放一把大火了吧。不过那火先窜入阿照眸中,她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瞳孔里只剩下炙热的火焰。
  “纯信大人,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我是个对自己亲弟弟痛下杀手的家伙,我还顶替了他的身份,姑母每用鹤若称呼我一次,我脑中便会浮上真正的鹤若被我杀死的场景。”
  多想在此刻告诉她,她杀死的其实是跟自己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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