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录 第26节(3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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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颜彝全身一震,只疑心自己听错,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眼前赫然是一张笑盈盈的小脸,远山连娟,横波流盼,正是自己梦萦魂绕的心上人。此刻她头戴垂珠赤凤冠,身穿生色领真红大袖衫,外披深青色凤纹霞帔,端立堂中,神姿高华,如明珠美玉般璨然生光,映照得四壁都亮堂起来。
  完颜彝从未见她如此盛装打扮,只疑自己在做梦,一瞬不瞬地僵住,生怕自己一眨眼她就消失不见了。移剌蒲阿见他直勾勾地注视长公主面容,以为他好死不死起了色心,重重咳了一声。完颜合达想到他久在军营,至今未娶,兀地里见到个美貌绝伦的女子,一时惊艳失态也属常情,便催促道:“快起来!长主都不怪你了,还跪着干什么?”
  完颜彝忙低下头去,依礼谢恩站起,一颗心欢喜得要爆炸一般,手足微微颤抖,强忍着笑意,扭过脸去不看她。她亦不多看他一眼,四平八稳地说了些冠冕堂皇的漂亮话,神态柔和,措辞亲切,一把清泠的语声将寻常场面话说得沁人心脾,诸将皆听得十分舒坦。
  移剌蒲阿话题一转,又说到倒回谷撤军之事,言语中不尽惋惜,自责未能趁胜追击,诸将知他所指,眼光渐渐看向完颜彝。
  完颜宁波澜不惊地听完,浅笑着点点头:“参政这些话,我听官家也说过。”完颜合达正待辩解几句,又听她笑道:“官家说完后,好一阵叹气,和我说:‘说这些话的人,不是居心叵测,就是异想天开。今番险胜,解了朱阳、卢氏百姓之倒悬,都是将士们用性命换来的,那些没上战场的人倒来求全责备,怪他们不尽力,简直滑天下之大稽!既有这工夫,不如自己去打,一举收复中都岂不更好?’”诸将听她话锋陡转,都是一愣,唯完颜彝早有预料,依旧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心里暗暗发笑,静观这鬼灵精借天子之名为自己出气。
  移剌蒲阿脸上登时挂不住,他深得圣眷,本不怕得罪钦使,只是自恃身份,不愿凶神恶煞地吓唬个娇柔美貌的小姑娘,场面颇为尴尬。完颜宁见状,又软语道:“参政,官家怕你自责伤身,特地命我来传话,这流言来得蹊跷,定是蒙古离间诡计,圣明天子绝不会信以为真,请参政万勿忧心。官家与你的君臣之情皎如日月,盼你得胜,更盼你保重,长长久久地为他守护这片河山。”她语气郑重,神色诚恳,移剌蒲阿早将方才的不快抛到九霄云外,跪地低道:“陛下恩重,臣纵肝脑涂地,难报万一。”又向完颜宁拱手而揖:“多谢长主。”
  完颜宁微笑还礼,又转向诸将,目色微沉,清晰地道:“天子与诸位将军君臣一心,绝无嫌猜,若有小人散布谣言,动摇军心,朝廷一个都不放过!”说罢,又歉然一笑,对完颜合达与移剌蒲阿道:“我一介女流,哪懂得这些,只晓得咱们大金的将士个个都是好的,纵然有人私下议论,也无非是不知道轻重罢了,此事还要仰仗参政和副枢多费心。”移剌蒲阿立刻应承下来,命人传令禁止再议论倒回谷撤军之事,完颜合达看出些门道,笑着点了点头。
  第65章 千山寒暑(九)合卺
  达及保与李冲在帐外等了许久,隐约听见里面似有女子声音,片刻,参政和副枢陪着钦使缓缓走出来,达及保一见那钦使面容,惊呼道:“仆散……”李冲反应极快,一把捂住他的嘴,把他强拉了开去。
  完颜彝回来后,见达及保闷闷不语,笑道:“怎么啦?”他心中欢喜无限,虽极力绷着脸,眉眼间也满是春风。李冲笑道:“仆散姑娘变成了钦使大人,他恼你骗他。”达及保急道:“别混说!”完颜彝走过去拍了拍他肩头,讪讪笑道:“不是存心要瞒你,实在是她身份特殊,不能被人知道。”达及保应了一声,欲言又止,完颜彝又问了几句,实在问不出什么,只得作罢。
  到了傍晚,天未擦黑完颜彝就卸下甲胄,盥沐后换了便服,又将一面铜镜藏到怀中,李冲笑道:“长主若问起,将军可千万别说我中了箭,免得纨纨担心。”完颜彝点头笑道:“你可有书信给仆散姑娘?”李冲笑道:“不敢劳烦将军,我已托达及保带去了。”完颜彝微微一怔,因急着去见爱妻,也无暇细问,匆匆应了一声便出去了。
  钦使宿馆虽设在行省内,却独门独院甚是清静,因这次来的是公主,移剌蒲阿严令将士不许靠近宿馆,门卫处也只用随行禁军值守。完颜彝走到半路,忽见宋珪左顾右盼地似在等什么人,上前拱手笑道:“殿头也来了?”宋珪一见他便吁了一口气,笑道:“长主初次离京,官家放心不下,让我跟着照应些。”边说边引他向前,一直走到行馆门口,旁人见了,只以为完颜彝与宋珪攀谈叙旧,也未觉有异。
  这时宋珪忽然压低了声音,悄道:“这里不能进,绕到后边去,流风在那儿。”完颜彝吃了一惊,宋珪笑道:“将军别怕,我早为长主藏过蓉宾图了。”完颜彝赧然揖了一揖,低道:“多谢。”
  他悄悄绕到后院,果见流风在黑暗中等着,一见他便比个“嘘”,抬手轻叩窗棂,低笑道:“委屈将军了。”完颜彝一颗心雀跃不已,也不知该说什么,略点了点头,轻轻打开虚掩的窗户,纵身一跃,跳了进去。
  房中红烛摇光,满室灯影朦胧,一个女子正对镜理妆,应是听见身后动静,转首回眸相望,站起来嫣然轻唤:“良佐!”
  晚妆初罢,玉人明肌胜雪,在烛火掩映下莹莹泛辉。她向来不施粉黛,只淡淡染了点胭脂,眉心贴了一枚小小珠钿,配上霞衣霓裳,烛花红影,恍若身在瑶台。完颜彝何曾见过这等绮艳场景,一下子愣住,挪不动脚步。
  她莞尔,蹁跹扑进他怀中,仰起脸促狭地笑:“换了身衣裳,你就不认得我了?”完颜彝低低唤道:“宁儿。”她应了一声,钗冠上金凤口中珊瑚衔珠垂在额心,衬得眉眼妩然,完颜彝恍惚在梦中,轻揽着她低道:“宁儿,你怎会来这里?”她笑道:“那可得多谢蒙古大汗了。”
  完颜彝听到“蒙古大汗”四字,登时清醒,按下满腹柔情,沉吟道:“陛下要平息流言,派个重臣就够了,为何要你一个女儿家跋山涉水地到战地来?”她笑靥如花:“山人自有妙计。”完颜彝摇摇头:“陛下知道你我有情,怎肯轻易让咱们相见。是不是他疑心我,所以叫你来问我?”她笑道:“你怕谷中有伏兵,对么?”完颜彝点头称是,她纤手一摊,笑意盎然:“好啦,我的差事办完啦。”逗得完颜彝也笑起来,从怀中取出铜镜,笑道:“差事办得不错,给你的。”
  完颜宁双手接过,对灯一照,见镜背铭着“见月之光,天下大明”八个篆字,心知是他自用之物,笑道:“你把镜子给了我,自己用什么?”完颜彝笑道:“那匕首给了仆散姑娘,我一直想着要再送你一件信物,珠宝珍玩这些我不懂,你在宫里也不稀罕,这铜镜是我多年随身之物……其他的,我实在想不出来了。”完颜宁心中感动,捧起铜镜贴在心口,柔声道:“我是来刺探你的,你不生气?”完颜彝忍俊不禁:“你全都告诉我了,要气也是官家生气。”她纤眉微颦,执意追问:“我若什么都不肯说呢?”完颜彝不假思索:“那也一定是为我好,或者有其他苦衷,你心里不会疑我,更不会害我。”
  她怔了一怔,很快垂下双睫,再抬眼时,目中已有莹然泪光,心中柔情万千,挽着他走到烛台边,轻声道:“你瞧。”
  只见一对红烛描龙绘凤,错金杂彩,正是民间嫁娶所用的花烛,完颜彝心中一动,想起那日拜堂后匆匆而别,她定是有意要补齐全礼,所以带着龙凤花烛,穿着金冠霞帔,千里迢迢地来见自己,想到此,满心柔情涌动,俯首在她脸上吻了一吻。
  完颜宁含羞道:“等一等……”从行囊中取出个对剖成两半小葫芦,又拿出一个瓷瓶,拔下金钗剔去瓶口蜡封,再打开软木塞,将酒液倒在两个葫芦瓢里,登时醇香四溢。完颜彝低道:“这是……眉寿酒?你去丰乐楼买的?”她“嗯”了一声,眼波流转,悄声巧笑:“我知道你喜欢呀。”边说边将一半葫芦递给他,笑道:“花烛夜,合卺酒,咱们现在都有啦。”
  完颜彝感动莫名,持瓢一饮而尽,柔声道:“这酒有后劲,你少喝些。”完颜宁缓缓饮尽,侧首笑道:“合卺酒怎能不喝完。”话虽如此,到底不胜酒力,很快娇脸生晕,鬟低钗嚲,转盼间更是潋滟欲滴,百媚横生,看得他一阵口干舌燥,愣了片刻,强压下心猿意马,柔声道:“你醉了,我抱你去歇一歇,好么?”她低低“嗯”了一声,轻轻摘下头上沉甸甸的凤冠,任由他将自己横抱起,埋首在他颈侧,娇慵不语。
  完颜彝只觉她温热的鼻息一下下拂在脖颈上,带起一阵阵酥麻,登时全身发烫,忍不住侧首去吻她。她含羞带笑,调皮地将小脸藏在他颈窝里。他凑来凑去亲她不着,发急起来,见她一颗小巧玲珑的耳珠露在外,凑过去一口噙住。她娇娇“嘤”了一声,那声音又甜又糯,尾音袅袅上扬,撩得他情热如沸,一边沿着那软软嫩嫩的耳廓细细啮吻,一边大步走向床榻。
  他将她轻轻放在锦褥上,随即欺身覆了上去,焦渴地寻她甜美的樱唇,她亦伸臂环住他的脖颈,与他吐息交融,身躯紧贴,渐渐在他灼热的怀抱中化成了水。完颜彝总算还有一线清明,强撑起身体,低声喘息道:“宁儿,头晕得厉害么?你看看我是谁?”她星眸半饧,娇媚如丝,双颊更是绯红娇艳,一字一字悄声笑道:“你是个呆子!”他被撩拨得额角青筋直跳,哑声道:“那你知道么,洞房花烛,不止有合卺酒……”她又娇又嗔睨他一眼,玉臂轻抬,用礼服宽大的袖幅遮住酡红的小脸,羞不可抑:“我知道……”
  烛影摇红,晃动了罗帐上缠绵的俪影,他不克自持,握住她覆于额上的纤手,轻轻拉到枕畔,下一秒,雨点般的吻急切地落在她眉上,眼上,唇上,一手颤抖着摸索她的衣带。“帐,帐子……”她的声音软得打转儿,还带着呜泣的鼻音,“放下来呀……”他面红耳赤,忙撑起身一把扯落芙蓉帐,隔出一个朦胧旖旎的小小天地。
  帐内光线昏暗,她罗衣半褪,如小鸟般蜷在他身下微微战栗。他搂紧那盈盈一握的纤腰,低声道:“宁儿别怕,我慢慢的,好不好?”她羞得声如蚊鸣:“你是我夫君,我,我不怕……”
  他微微一怔,忽然想到自己与她虽结为夫妇,终究未过明路,只能算作私定终身,一旦东窗事发,自己至多一死,她却是名誉扫地,一生尽毁;转而又想到岳父母当年正是因此惨死,心中一凛,忖道:“宁儿自幼因为身世遭人冷眼辱骂,为何还肯重蹈覆辙?……是了,她是为了我!她一直内疚未能陪伴照料我,所以要这样补偿我……她待我这样好!我又怎能害她步亡母后尘?万一我和她有了孩儿,再没有仆散将军和大长公主来相救,她们母子可怎么办呢……”
  他越想越心疼,怜惜地抱紧她,那怀抱却是克制的,也没有了进一步的动作,她疑惑地睁开眼,昏暗中看不清他的面容,只听到他急促的呼吸,轻攥着他胸前衣襟含羞低道:“良佐……怎么啦?”他待要如实回答,又想到父母身世一直是她心中隐痛,即便只说私定终身,也难免令她想起旧事,便赧然道:“这个……不急。”
  她愣了愣,很快全然明白,眼中迅速涌起水雾,强忍着没有哭出来,紧紧回抱着他颤声道:“良佐,为什么待我这样好?!”他爱怜地叹息:“你待我才好。”完颜宁吸了吸鼻子,抽噎道:“若咱们将来能在一起,我,我天天给你洗衣做饭,铺床叠被,伺候你盥沐梳洗,再给你生十几二十个孩子,好不好?”他为她系拢衣带,笑道:“我会洗衣做饭,不用你伺候,孩子也不必太多,两三个就够了。”她像是遇到了天大的难题,颦眉道:“那怎么办,我怎么报答你呢?”完颜彝想了一想,笑道:“你让我每天抱着你,再陪我说说话,就像现在这样。”她应了一声,终是没能忍住眼泪,埋首在他怀中哽咽道:“我记住了……若咱们有来生,我也记得的。”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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