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章(7 / 116)

投票推荐 加入书签 留言反馈

  吴老大的声音中,有着掩抑不住的轻松的意味。刘锡彤如梦方醒似的在心中自语:“啊!我说了些什么?那不就等于判他无罪了吗!”
  理解到此,他觉得很不是味道。草草收场,打道回衙,召集亲属谈论案情,一致判断是杨乃武授意吴家,在金寡妇尸首上动了手脚。如果当时有意忽略那道白印子,只从金寡妇何以自缢在吴家门口这点上去着力追究,将吴老大先下了监狱再说,这一案中便大有生发。无奈当众验尸,已承认了有移尸的确证,一着已错,满盘皆输了!
  刘锡彤还不死心,要请一个人来商量。这个人名叫陈湖,字竹山,他的身份、行径与杨乃武相仿,也是秀才,也是包揽讼词,以刀笔为生。所不同的是,杨乃武专与刘锡彤作对,而陈却是刘锡彤的“狗头军师”,当然也是他的鹰犬。
  不必刘锡彤细说经过,陈湖先就大摇其头,“老公祖,你吃了哑巴亏了!”他说,“这件案子决不能翻。”
  “何以见得?”
  “杨乃武是条毒蛇,打蛇要打在七寸上,不然一定被蛇咬。老公祖,你请想一想看,当时抓不住他的把柄,反倒是夏本江有移尸敲诈的嫌疑。更何况老公祖拿吴治捉了又放,就是判他无罪。如今除非有吴治自己移动尸首的铁证,是无奈他何了!”陈湖停了一下又说,“此案首尾,我已经打听清楚,错在地保报了案,没有派人彻夜看守在吴家后门口,以致只要一举手之劳就脱了罪。杨乃武那五百两银子,来得好容易噢!”
  “怎么?”刘锡彤急急问说,“吴家送了他五百两?”
  “白花花五百两现银。”
  这五百两银子应该是送到县衙门来的!刘锡彤心里在想,杨乃武不除,不会有好日子过,这件事非想办法不可。
  看他脸上,猜到心里,陈湖跟杨乃武原是死对头,此时,不借刀杀人更待何时?想到这里,随即说道:“这件案子所以不能翻,还有一个道理在内。吴治已经有话了,杨乃武说的:‘铁案如山,谁也拿吴家莫奈何。如果县官想无风起浪,拼着一两千银子不要,到省里去告他一状,哪怕他有军机大臣的靠山,也要叫他丢纱帽!’”
  听得这话,刘锡彤气得脸色发白,只是吹胡子,“不错,军机大臣吏部尚书协办大学士宝中堂,是我乡榜同年。我的靠山硬不硬,他总会知道。”刘锡彤越想越气,拍着桌子吼道,“我倒要看看,是我丢纱帽,还是他剥蓝衫?”
  蓝衫是秀才专用的袍服,刘锡彤的意思是,要找机会行文学官,革他的秀才。那一下变成了一介老百姓,见了县官,不能作揖要磕头,不能称“老公祖”,要叫“大老爷”,而且县官可以剥他的裤子打屁股,身份地位大不相同了!
  在刘锡彤想革掉杨乃武的秀才,贬低他的身份,好叫他有所警惕顾忌,不敢再与官府作对;而在杨乃武的想法,正好相反,不以得着一领青衿为已足,思量着更上层楼,变成举人,跻入缙绅之列,那一来,县里如有与公益有关的大事,便可发言干预。而且,刘锡彤也是举人出身,彼此便可平起平坐,称呼改用“前辈”,与秀才见县官,如晚辈见长辈,身份上矮了一截,又自不同。
  如果秋闱得意,接下来还有件得意的乐事:藏娇之愿,可以实现!因此,杨乃武自从收到吴老大的那笔谢礼,估量一年的家用开销,已有着落,便决定闭门谢客,为秋天上省乡试,好好做个准备。
  杨乃武家住南门,妻子姓詹,在娘家行二,都叫她詹二姑,为人贤惠能干,对丈夫的起居饮食,照料得很周到。可是,杨乃武总是说孩子太吵,不能静心用功,要另外找地方读书。
  大家子弟,为了便于读书,摒绝繁荣,带个书童住在深山古寺里,也是常有的事。詹二姑便作此建议,谁知做丈夫的却又嫌不便,这样商议了几次,终于将她逼出一番杨乃武所期待的话来。
  “我们县衙门后面的那所房子,姓朱的房客,租期快满了,早早通知他,自己要用,请他搬家,你看好不好?”
  哪有不好之理?杨乃武的打算就是如此,却不肯说出口来。此时喜在心里,而表面上仍是淡淡地,“不知道姓朱的肯不肯搬?”他说,“如果他赖着不肯走,我亦犯不着为这点小事跟他打官司。”
  詹二姑心想,丈夫的名声在外,姓朱的房客岂敢无理占屋?不过她存心忠厚,平常总劝丈夫,替人设法挡灾申冤,是件好事,不过手段不可太毒辣。“公门里面好修行”,干这一行,又何独不然?所以明知租约到期,姓朱的如果不搬,诉之于法,必占上风,却不肯撺掇丈夫打官司,只说:“倘或他赖着不肯走,无非想几个钱,就贴补他几文,好来好散算了!”
  “你倒大方!”杨乃武趁势落篷,“既然你这么说,我就去跟房客交涉。”说罢,回卧房去换出门的衣服。
  二月十几的天气,春寒犹劲。杨乃武着一件宝蓝湖绉的薄棉袍,上套一件玄色宁绸琵琶襟的背心;直贡呢的套裤,裤腿扎得极其俏刮;下面是雪白细竹布的袜子,穿一双簇新的双梁缎鞋。一派纨绔子弟的装束。
  杨乃武本来生得高身材,长隆脸,腰挺臂长,称得上英俊二字;加上这一身装束,更有玉树临风之致。詹二姑看在眼里,心中得意,一时有兴,便即笑道:“倒像个花花公子!我索性打扮打扮你。来!坐下!”
  等杨乃武坐了下来,詹二姑为他解发梳辫子,刨花水抹了又抹,梳成一根儇薄子弟所喜爱的油松大辫。
  打扮整齐,杨乃武揣上几两碎散银子,带着书童兴儿,潇潇洒洒地出门,直往县衙后街而去。
  一路走,一路想,想的只是一个女人——整个印象并不清晰,就像享用过一席水陆杂陈的盛筵,记不得从头到底的每一样菜,但随便想起一样,便觉舌体留芳,余味津津。
  最容易想起的是,她的白得出奇的皮肤和黑得出奇的长发;最难令人忘怀的是,她的临去秋波一转与同时抛来的甜笑;而一想起来便觉血脉偾张,惊心动魄的是她的背影。
  那是一个只许丈夫略得一睹的背影!杨乃武清清楚楚地记得,那天是牛郎织女相会的日子,晚来无事,去收房租,但见光晕在窗,而双扉紧闭,正待开口叫门,听得水声汤汤,一时心动,舔破了窗纸往里张望,真个眼福不浅,恰好看到那个只许丈夫略得一睹的背影!
  明明长身玉立,怎么叫“小白菜”呢?杨乃武在想,大概是形容她身材苗条的意思。纤腰一捻,揽在怀中,不知是何滋味?
  “大爷!”
  他突然听到兴儿立住脚喊,茫然地问道:“做什么?” ↑返回顶部↑

章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