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节(2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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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爷……”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 舒兰印象中的胤禛总是收拾得一丝不苟, 哪怕是老爷子驾崩,兄弟阋墙身心俱疲的时候, 哪怕最为亲近的胤祥病逝帝心大悸的时候, 他也总是将辫子打得没有一丝乱发, 衣裳没有一缕褶皱,而眼前的人,却像是一觉一晃便是十年一般,细细看过去竟是连向来油亮的发丝之中都有了些许灰白, 直将舒兰原本还颇为复杂的心绪直接甩到了九霄云外,只觉得眼睛有些控制不住的酸涩。
  “过来坐下。”
  多年夫妻, 胤禛又哪里不知道舒兰心中所想,就着苏培盛放在身后的靠枕微微坐直身体,面上是平日里少有的放松。
  “这样着急忙慌的做什么,年纪大了身子骨不比从前,你前些时候不舒爽的时候嬷嬷要给你叫太医,你还嘀咕着大惊小怪瞎折腾,这会儿你怎么也一样了?”
  “这怎么一样?”
  胤禛的语气中带着惯常的亲近和少有的调笑, 舒兰却是看着眼前憔悴的面容,越听越觉得不是滋味, 平生第一次的有些后悔为了明哲保身, 平日里对前朝关注太少,以至于眼下想劝都不知道如何开口, 而胤禛却似是心有灵犀一般的拍了拍她还在不自觉压着被角的手,转头看向了站在一旁面带着急,又苦于自家阿玛额娘在说话不敢随意插话的弘晖。
  “你也是个大人了,看着你额娘着急上火,怎么的也不知道劝着点?”
  “阿玛,儿臣……儿臣陡然听见内侍说您昏过去了,都差点吓得魂飞天外,更遑论额娘,说句不该儿臣置喙的话,阿玛额娘相伴多年感情甚笃,若是这当口儿臣还眼色的瞎劝慰,只怕还没等儿臣站到您跟前来,就被额娘骂着不孝给赶出去了。”
  “你这个臭小子。”
  舒兰两世为人皆是受着最传统的女戒女德长成人,这陡然听到自家儿子当着自己的面瞎说起这些,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而转眼看到胤禛带着柔和笑意正看向自己的目光,又立马的回过了神——
  “我好端端的过来瞧你,你们俩父子倒是好,一唱一和的竟是编排起我来了。”
  “我好端端的,你又着什么急?看你这额头的汗,不知道怕还以为朕出了什么大事儿呢。”
  “您这又是在瞎说什么?!”
  看着原本缓和了面色这会儿又倒竖起柳眉的舒兰,胤禛面上的笑容稍稍一收,挥手示意殿内的人都退出去,良久才又接过话头,“我老了,这么些年下来,我也累了。”
  不是没有想到这个可能,只是想到归想到,亲耳听到又归亲耳听到,短短几个字就像平地一炸雷一般,将舒兰脸上的表情炸得凝固住了,原本被自家阿玛额娘的调笑弄得嘴角一翘一翘的弘晖,也满脸不可置信的,猛地抬起了头,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阿玛,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您如今正是春秋鼎盛,怎么就老了?只要您听太医的劳逸相结,何愁不能千秋万代?您可是万岁,如今您离那万岁还久着呢!”
  “你这小子怎么学得弘晙那小子一般满口油嘴滑舌了?”胤禛斜睨着弘晖,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还万岁,你是想累死你老子不成?”
  “皇阿玛,儿臣……”
  “爷,你……”
  听得胤禛这么一声低吼,舒兰终于后知后觉的回过了神,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又被胤禛抬手止住了话头——
  “我年幼时被抱于孝懿仁皇后膝前养着,那时候还小,也不知道我的生母另有其人,有一次皇阿玛到景仁宫看皇额娘,我告退去御花园里给皇额娘摘花,刚好碰上了她,她怀里还抱着皇六弟,她很恭敬的向我请安,但我感觉得到那平静恭敬的眼神下藏着一丝莫名的厌恶和仇视,后来皇额娘没能熬过去我被重新送回了她膝下,在那之前我已经隐隐有所感觉,那个对我充满着仇视冷漠厌恶的人就是我的生母,却还是没有直面起来那样的残酷,我还记得那是八月,天很热,我就站在回廊上等着,听着她在屋内笑着逗皇六弟,她出来的时候脸上还有着尚未褪去的笑意,可看到我的那一瞬,眼神变得比二月的北京还要冷。”
  “那时候的我也幼稚得紧,跟老九打架剪老十四的辫子,总是在想看到这样的我她会不会多些关注,或是有一天长叹一声突然就跟我敞开了心扉,可始终没有,无论她嘴边的笑意多温和眼底始终是冰冷的,再后来先帝给了我‘喜怒不定’的考评,我想我的一生总不能就因为她的漠视而毁了,我身上总还留着皇额娘对我的期望,所以我开始拼了命的想出头,只为了皇阿玛能够多看我一眼。”
  “那时候前头折了好几个兄弟,怕养不活老大老三就都被送出了宫养,老五被养在宁寿宫,其余的还都是小不点,宫里头也就我跟太子能玩到一块,皇阿玛也乐得看到有人愿意跟太子亲近,那时候我想着这样也挺好,当个辅佐太子的贤王,就像皇伯父一样,子子孙孙都被皇阿玛另眼相看,却是想不到大家伙争来争去,最后这个皇位落到了我的身上。”
  “只要在这紫禁城里,每个人就少不了去争去斗去抢,我有时候也想,或许这就是宿命,享受了这天下人的供奉,总得付出旁人想不到的艰辛,可作为一个阿玛,作为爱新觉罗家的男人,我不愿意我的儿子,我的子孙后辈如我们兄弟几人一样,特别是你和弘晙,人大了心也会跟着变大,被人蛊惑也好自己生出了野心也好,难不成到时候我跟你额娘年级一大把了还得看着你们兄弟二人阴谋算计来背后捅刀子去?生于皇家,留住人性中最初的那些温暖,其实很为不易,但也因为不易,所以才显得珍贵。”
  “有时候我也会回首我这一生究竟是幸还是不幸,说幸我从未感受过何为父母亲情,说不幸我已是九五之尊,且还遇见了你额娘,很长的时间里我都很庆幸当初你皇玛法给我和你额娘赐婚,身于皇家不争不抢其实也足够富贵无忧一生了,难得的却是一个情,这个情不是说要你耽于情毁于爱,而是有你所珍惜的情分,你才不至于最后只剩下一颗冰冷的心,只剩下乾清宫上头那个冷冰冰的龙椅,你才能够在这个充斥着阴谋算计的皇宫里,找到一丝难得的慰藉,旁人总说爱新觉罗家的男人痴情,在我看来,却是彼情不如此情。”
  “冷眼看了这么些年,你能不能当个好皇帝,朕心里有数,朕不要求你开疆扩土,只要你皇玛法斗了一辈子才赢来的江山别糟蹋在我们父子俩手上就行了,如今我已经完成了你皇玛法对我的托付,我累了,接下来如何就瞧你的了。”
  舒兰看着嘴巴一张一合的胤禛,整个人显得有点愣愣的。
  夫妻这么多年,且还是两辈子,舒兰一直认为自己是了解胤禛的,可这一刻她却觉得自己可能从来都没有真正的了解过眼前的人,前世的时候总觉得他是一个天生的帝王,冷漠,多疑,决绝,说是携手相伴的夫妻似乎更像是齐头并进的盟友,而今生多了许多的温情,可在她的心里,他仍旧是那个生死只在覆手之间的高高在上的帝王,她也感动,可也敬畏,从不敢轻易的托付出所有的真心,只怕有一日醒来发现不过是黄粱一梦,该冷漠依旧冷漠,要决绝更为决绝。
  可眼下里,她想或许是她错了。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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