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3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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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宝儿一向心善,见崔老道饿得站都站不稳了,直似风摆荷叶。这两个烧饼何必送入粥厂道观,斋僧布道也是功德,往前一递手,就把烧饼给了崔老道。
  崔老道抓过烧饼,撕开纸包,等不到王宝儿走,就把俩烧饼一口一个扔进肚子,咸淡味儿都没尝出来,可总算是还了阳。他又对王宝儿说:“财主爷,两个烧饼您都舍了,那一个大子儿也甭留着了,贫道替您给祖师爷添点儿香火,定保您财源广进。”
  王宝儿赶忙捂住口袋:“那可不行,这一个大子儿还得买臭鱼烂虾喂猫。”崔老道瞧了癞猫一眼,这只猫奇丑无比,从头到尾的癞疮,没一处好毛色,却被王宝儿搂在怀中视若奇珍。他以为这孩子孤苦无依,捡了只癞猫做伴儿,又舍不得那一个大子儿,便说:“财主爷果真心善之人,赶上如此荒颓的世道,人尚且难求一饱,哪有余钱买臭鱼烂虾喂癞猫?若是拿去给祖师爷添香许愿,不知可以护佑多少信善……”
  还没等崔老道把话说完,王宝儿就接口道:“道长有所不知,取宝发财全凭此猫。”
  锣鼓听音,说话听声。崔老道吃的是江湖饭,全凭随机应变的本事,他听王宝儿这么一说,心里头纳上闷儿了:“这个话蹊跷了,什么叫取宝发财全凭此猫?财从何来?”他有心问个究竟,拽住王宝儿的胳膊不让走,可也不明说,东拐西绕一通打听。这也是门学问,按算卦这行的术语来说,叫作“要簧”,说白了就是拿话套话。这里边的手段多了去了,有“水火簧、自来簧、比肩簧、拍簧、诈簧”等等,讲究的是声东击西、抽撤连环,甭管多精明的人,一不留神就会让他绕进去。
  王宝儿到底是个孩子,架不住崔老道连蒙带唬,就把骑黑驴的老客找他借猫取宝一事说了。
  常言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别看王宝儿叫不出窦占龙的名字,崔老道一听可就明白了,骑黑驴的老客不是旁人,正是憋宝的窦占龙。正所谓“人的名、树的影”,提起窦占龙那还了得?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字号,耳朵里早就灌满了,也打过一两次交道。久闻此人广有分身,旁人看不上的破东烂西,在他眼中却可以勾取天灵地宝,这么多年取宝无数,哪一件不是价值连城,说他是财神爷降世也不为过。崔老道贪心一起,什么也顾不上了,对王宝儿说:“憋宝的可没一个好东西,只会说大话使小钱,恨不能空手套白狼。我来问你,十字路口的门楼子是给他立的吗?”
  王宝儿摇头道:“不是,那是一座荒宅的门楼子。”
  崔老道又问:“门楼子上的玉鼠是他养的吗?”
  王宝儿说:“憋宝的告诉我,玉鼠乃天上灵气入地为宝。”
  崔老道说:“我再问你,灵猫是不是他捡来的?”
  王宝儿又摇了摇头,这只癞猫是自己从小捡来的。崔老道一拍大腿说:“对啊,灵猫、玉鼠、门楼子没一件是他的,凭什么吐口唾沫粘家雀分你一半的富贵?依贫道所见,你既得了灵猫,玉鼠就该是你的,与旁人何干?”
  王宝儿让崔老道一问二问连三问,问了个哑口无言,有道是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王宝儿本来耳朵根子就软,孤苦伶仃一个小孩子,不识文不断字,没什么主见,此时让崔老道一撺掇,心说:对呀,憋宝的一不出钱二不出力,凭什么分走一半好处?
  崔老道见王宝儿站在当场苶呆呆发愣,就知道有门儿,于是接着说:“并非贫道多事,只因路不平有人铲,事不平有人管。骑驴憋宝的名叫窦占龙,此人腰缠万贯,富可敌国,金胳膊、银大腿、翡翠的脑袋,却来诓一个涉世未深的半大孩子,贫道岂能袖手旁观?不如来个先下手为强,咱们今夜晚间去抓玉鼠,有贫道在旁护持,可保万无一失。得了宝我分文不取、毫厘不要,只替祖师爷讨几个香火钱便可。”
  几句话说得王宝儿心中一动,转念一想,自己已经和那骑黑驴的老客约定了,食言而肥可不够意思,便问崔老道这该怎么办。崔老道眼珠子一转:“这个宝理应是你的,正所谓让理不让人。帮理不帮亲。咱冲着理说话,与那骑黑驴的何干?再者说了,你若真过意不去,大不了等有钱了,再买匹高头大马送给他,让他回家配骡子去。”
  王宝儿一听确实是这个道理,而且崔老道可比骑黑驴的面善、心眼儿又好,说的话句句中听,赶紧一揖到地:“事成之后,我王宝儿绝不会亏待道长。”
  崔老道暗暗得意:怪不得一大早上起来眼皮子就跳,原来让我遇上了这等好事,借窦占龙之法取宝发财,一不出钱二不出力,这才叫真正的坐享其成。当下和王宝儿说定了,天黑之后在银子窝路口碰头,死约会,不见不散。
  当天半夜,一长一短两条黑影蹿至银子窝路口。前边是王宝儿,怀中抱着那只癞猫,后边一瘸一拐的是崔老道,身背宝剑,手持拂尘,既然来护法,架势可得摆足了。两人如同做贼的,蹑手蹑脚贴着墙根儿走,只恐被人瞅见。因为那个年头没有穷人说理的地方,万一让人撞破此事,往官面儿上一报,县太老爷准得把玉鼠收了去,献到皇上驾前,升官发财换纱帽,谁管一个算卦的瘸老道和一个捡秫秸秆儿的穷孩子的死活?
  二人偷偷摸摸来到门楼子下边,崔老道让王宝儿将癞猫放到地上,躲在暗处窥觑。月光下边细看,王宝儿的猫长得真叫一个寒碜,又瘦又小,身长不过一尺,毛色说白不白、说黄不黄,全身的癞疮,从来也不会叫,而且还懒,往门楼子下边一趴,动都懒得动。不过崔老道心知肚明,窦占龙目识百宝,绝不会看走眼,此猫必有异处。
  夜近子时,天上月明星稀,四周围除了王宝儿和崔老道一个人也没有。门楼子上忽然白光一闪,二人揉了揉眼定睛观瞧,但见一只巴掌大小的耗子,全身通透如玉,腹中肝花五脏悉数可见,瞪着两只碧绿的小眼珠儿,正在门楼子的檐顶上望月,真乃世间难得的异宝。崔老道和王宝儿看得张大了嘴,再也合不拢。
  正当此时,王宝儿的猫叫了一声,循声望去,癞猫身上的癞疮纷纷脱落,掉了一层皮似的,哪还是之前的癞猫,鼻尖和四爪雪白,通体皆黑,双眼在月光下直泛金光,正所谓“四足踏雪不为奇,踏雪寻梅世所稀”!没等二人回过神来,踏雪寻梅金丝猫已飞身蹿上了门楼子。上边那只玉鼠着实吃了一惊,吓得从檐顶上掉了下来,落地摔了一个四分五裂。再看门楼子上的踏雪寻梅金丝猫,没捉到玉鼠,望了望天上的明月,竟不回顾,一路蹿房越脊而去,转眼不见了踪迹。
  这一切只不过发生在眨眼之间,等崔老道和王宝儿明白过来,不但黑猫跑了,摔碎的玉鼠也已不见。二人你瞧瞧我,我看看你,均是作声不得。
  一场竹篮打水,王宝儿还没回过味儿来,憋宝的窦占龙就到了。原来他回去之后一直觉得心里不踏实,自己不守在门楼子底下不放心,因此半夜骑上黑驴来到银子窝。他见崔老道和王宝儿在门楼子下边发呆,立时有不祥之感,翻身下驴奔将过来,一把薅住王宝儿的脖领子,问道:“你这大半夜跑这儿来干什么?”王宝儿不知如何理会,伸手一指崔老道:“是崔道长让我来的……”窦占龙抬头一看门楼子上空空如也,又看了一眼旁边的崔老道,才知是这个扫帚星作梗。他用力把王宝儿推了个四仰八叉,咬牙切齿地对崔老道说:“玉鼠可不是这么个拿法,非要等到明天月圆之际,让它吸够了天精地华,还得提前铺好猩红毡,四周撒上五谷杂粮,那时再让灵猫出来。玉鼠受到惊吓,掉下来是活的最好,哪怕不是活的,落在毡子上至少是囫囵个儿的,那也是无价之宝。如今倒好,摔了个四分五裂遁入土中,等闲放过了一场大富贵!”
  窦占龙越说越气,点指崔老道的鼻子怒骂:“仨鼻子眼儿多出一口气的玩意儿,天雷击顶、五马分尸的牛鼻子老道,干出这等没皮没脸没王法的勾当,你拿什么赔我的玉鼠?”
  崔老道以前见过窦占龙,只不过没什么交情。他心知自己理亏,却仍嘴硬,来了个亏理不亏嘴,将手中拂尘一摆,慢条斯理地说道:“玉鼠乃天灵地宝,怎么就成你的了?你招呼它,它跟你走吗?我放了它这叫替天行道,何错之有?”
  窦占龙怒不可遏,两只眼几乎冒出火来:“呸!少说风凉话,不是你起了贪念,擅取此宝,玉鼠怎会遁去?你不撒泡尿照照你那德行,长没长发财的脑袋?凭什么打天灵地宝的主意?”
  崔老道面子上不恼,依然强词夺理:“贫道怕你因财失德,遭了报应天地不容,故此放走玉鼠。”
  窦占龙见崔老道不仅嘴硬,还一脸的大义凛然,当真可恨透顶,气得他额头上绷起三条无情筋,止不住越骂越难听,调门儿一声高似一声。
  崔老道却反其道而行之,凭着脸皮厚,摇头晃脑,不紧不慢,这可比什么都气人。他也看出来了,他越不着急,窦占龙就越是暴跳如雷。你有千言万语,我有一定之规,以不变应万变,随你怎么骂,我就是不生气,你能奈我何?
  窦占龙让崔老道气得脸红脖子粗,手脚直打哆嗦,本来心里就窝火,又遇上个蒸不熟煮不烂的二皮脸,加之他这气性也忒大了点儿,一时急火攻心,忽觉眼前发黑,嗓子眼儿发甜,咽一下没咽下去,咽两下没咽下去,“噗”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随即扑倒在地,居然让崔老道活活气死了!王宝儿坐在地上不敢近前,崔老道俯身探了探鼻息,窦占龙魂魄出窍,已然死绝,搬来三清三境三宝天尊也活转不得了。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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