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节(3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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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胸中有些闷热,但见张皇后一脸的担忧状便哑着嗓子说了实话,“案几上这些折子他全部批奏过,我这是拿来看第二遍。他虽说已经尽力,但是疏漏还是不少。我趁着精力还行的时候帮他梳理几遍,待日后……他上位时也不至于双眼蒙瞎!”
  张皇后见他语气不祥,就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脸上却仍旧笑道:“再着急也不在这一时半会,我已经吩咐下去了,打今个起我吃饭你就吃饭,我睡觉你就睡觉。不管如何病,这作息总得按着太医们的嘱咐办。肺痨虽说是大症候,可听说还是有人扛过去的。你贵为九五之尊,菩萨定会保佑一二!”
  皇帝听她言语质朴坦荡,终于动容叹道:“我身边来来去去,怕是只有你真心待我……”
  张皇后不可置否地笑了一下,帮着掖了一下被角,“你我年少结发,除了那些情呀爱的,原本就是相濡以沫说好要陪伴一辈子的夫妻。你好好歇歇,我在你旁边守着,再不许看这些劳什子了。若是外面还有人送来,我就吩咐他们直接送到那几位阁老的府上去!”
  皇帝很久没有受到这样近乎蛮横的管制,觉得稀奇的同时也感到一阵暖意,只得给一旁侍候的阮吉祥一个眼色,便重新在榻上躺了下来。他这几日休息不好,一睡下就稀里糊涂地做梦,辗转反侧之时回回都被靥着。今次原本以为自己睡不着,没想到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春暮夏初,屋外的蝉声渐渐嘈杂,角落里装了沉水香的熏炉升腾起雾袅青烟,其形状上下翻转,在暗沉的室内时断时续地散发着沁人的清香。
  很久之前,彼时的皇帝还是先皇面前一位不受宠的怀王。非嫡非长,母亲也只是一个不打眼宫妃。但是他靠着不争不抢踏实肯干步步为营,渐渐在朝臣间有了甚好的口碑,也渐渐引起先皇的器重。几位兄弟斗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他已经悄无声息地积聚了自己的班底。
  被封为怀亲王的那年,他不过二十七八。正是一个男人最好的年岁,额头刚刚绽开成熟的纹路,举手投足间却更见从容气度,引得多少京中闺中女子惦念。恰巧府邸的内书房新进了几个长相清秀的丫头,他一眼就注意到了那个叫崔慧芳的小姑娘。
  这个才十五岁的女孩大字不识一个,却心灵手巧有一手好绣活。每每他在书房处理公文时,就坐在一旁角落里做些针线活计。府里养了无数手艺绝佳的绣娘,但自从穿了崔慧芳所做的衣物鞋袜之后,再看别人拿出来的东西总觉得莫名粗糙。
  女孩内秀聪慧而不外露张扬,进退间颇有章法。在府邸里上上下下的一干人等中,越发显得出类拔萃卓尔不群。某一天怀王忽然兴之所至,一时突发奇想想教她写字读书,意图学学那些文士红袖添香的意境。谁知她竟骇得面色如土长跪不起誓死不学,说怕违了府中内宅的规矩。
  那副诚惶诚恐的样子让怀王哈哈大笑,越发觉得这女子禀性忠厚性情良善,恪守宫规得近乎愚顿。他本就是一个多疑猜忌的人,但是这样近乎白纸一般的质朴让他感到由衷的愉悦。这也许就是男人的劣根性,即便贵为皇室中人也总想着有人是单纯地对自己好。
  渐渐的,寡言稳重的崔慧芳成了内书房甚至怀王跟前的第一人。就连王妃张氏都不得随意进出的书房禁地,她却可以任意指派。城府颇深的怀王似乎只有在她面前才能卸下自己的疲累。当怀王成了太子后的第一晚,就趁着酒意临幸了这个说话都会脸红的北元边民之女。
  怀王经过无数争斗成了皇帝之后,潜邸的几位近身侍奉过的女子都封了或高或低的品阶,只有崔慧芳还是当着地位低微的司寝上人。别人都在为她不值时,她却是淡然地一笑了之。因为今时不同往日,站得越高越容易当靶子,她懂得那位帝王没有宣诸于口的爱重。
  原本一切就像流水一样平静划过,帝王虽然把这女子放在了心上,可是他永远分得清轻重缓急嫡庶之别,因为他心底自有一条不可逾越的沟壑。
  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最初的崔慧芳也在默然无声地变化。人就是这样,得到了许多就还想得到更多。所以当初初被封为婕妤的她在皇室举办的簪花宴上,无意间碰到彰德崔家的嫡长女崔玉华时,女人大惊失色的同时隐约知道自己期盼已久的机会终于来了……
  屋角的落地自鸣钟发出细微的声响,张皇后上了岁数向来睡得晚,她又不善针黹之类,就斜靠在一张椅子上翻看一本《山水训》权作打发时间。正看到得趣之处,就听床榻上的人低低地唤了一声“慧芳”。那声音细微难闻,但因为室内空旷安寂,所以越发显得其中有一丝淡淡的悲凉缠绵之意。
  张皇后手指蓦地一紧,眼里先是有些茫然,心底却立时浮现一股深刻的痛楚,几息之后眉梢才掠过一抹不容忽视的磅礴怒意。但她身形未动分毫只是垂下眼睑装作没有听到,轻轻翻动了一下手里泛黄的书页,好半天之后却是连半个字都没有看进去。
  368.第三六八章 番外 心结
  夜色已经渐深, 外头有宫人悄声询问是否用膳。
  张皇后摆摆手无声地挥退宫人,放下手中书集缓缓步出让人发闷的寝殿。乾清宫高高翘起的金黄琉璃飞檐早已失却白日的庄严肃穆, 在月夜下只剩一道单薄的剪影。廊下一溜太监穿着细葛布青衣, 微垂着头束着双手态度恭谨地站着一动不动。
  早早亮起的宫灯一字排开,幽幽散发着晕黄的光影,零落撒在她蓝地缎绣孔雀纹长身褙子上。衣服大概掺和了几道细微的银线, 在暗夜里闪烁着若有若无的冰冷华彩。
  乾清宫里有大小殿堂百余间, 皇帝不喜花草移性,所以此处除了几片数得着的松柏杨槐之外,再无多余的姹紫嫣红。张皇后伸出玳瑁嵌翠玉葵花护甲划过一片苍翠的松针,心底微微喟叹了一声。崔慧芳, 是帝王心头有一道不可触碰的伤,就像一根尖刺牢牢地扎在帝后的心中。
  那样一个看似温柔敦厚的可人, 谁都不知道竟生了那般的七窍玲珑心。从第一天进了当初的怀王府时,就戴上面具做起一个谁都不认识的人。寡言、稳重、内秀、聪慧, 所有能加持在女子身上的辞藻都能在她身上显现出来。那时节就没有不喜欢的她的人, 就连张皇后微生妒忌的同时,也默许了丈夫对其的种种不同。
  初初晋封为婕妤的崔慧芳依旧老实本分, 逢年过节都要为宫中帝后亲手撒粉裁衣。其实谁都不差那一两件衣裳,难得的是这份至始至终的心意。遇着寒食端午,诸位皇子都会收到延禧宫送来的节礼,或是艾青团金刚剂, 或是竹粽米糕。她为人一向和善有礼含蓄周祥, 所以行事这般面面俱到却从不让人感到过于殷勤谄媚。
  所有粉饰过后的平和在元和七年的三月戛然而止, 张皇后哭得肝肠寸断满胸怆然,全身的气力血水都被瞬间抽干。却为着腹中还未成形的孩儿强撑一口气,日日哭着睡去又从睡梦中惊醒,就是在那时候开始对不争不抢的崔慧芳起了疑心。
  景仁宫的惠妃刘姣性情张扬外放,即便在张皇后面前也不加掩饰。但正因为那几封要命的书信是其弟刘泰安亲手献上,其身上的嫌疑反倒弱上几分。毕竟杀敌三千自损八百的招数,不是刘肃这等老奸巨猾之人惯用的招数,且这其间的构陷党争太过拙劣。
  连她这等旁观之人都能看明白的事情,却无人敢当面提出质疑。皇帝纯粹是灯下黑,无头苍蝇一般怀疑了所有人,将这顶谋害太子的罪名牢牢扣在彰德崔氏头上,却唯独没有怀疑到崔婕妤身上。
  毕竟这样一介孤女奴婢出身的嫔妃,所拥有的一切都来自帝王的垂青。地位卑微的女人拥有这样眷顾,应该早已感激涕零,绝对不该有其余的非分之想。所有人都这样想当然以为,毕竟小小蝼蚁怎能撼动参天大树。却没有想到,一个心底善良的好人未必就干不了泼天坏事。
  但是张皇后是女人,且是一个失去长子的悲愤母亲。在太子应昶亡故后,她终于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一片安然和煦的内宫中,还有一股诡谲的暗流在不住翻涌。她无比后悔往日只知做一个合格的皇后,一个雍容有气度的妻子,却忘了皇宫和朝堂原本就是世上最腌臜的地方。
  那样心思机巧的女子用着有限的人手在幕后布下种种不着痕迹的手段时,却没有几个人疑怀,即便是张皇后也只是停留在女人的直觉上,因为她没有时间没有精力找到直接的证据。光是凭一张嘴一点虚无的臆测,如何可以说服帝王去怀疑他向来珍视的人?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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