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节(2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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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鲜血静静地流满了青苔斑驳的石阶,在这个雾气浓重的清晨涂抹出一幅令人惊骇的图景。隐藏在门后的李继岌慢慢走了出来,看着那一地的惨状,李继岌面色苍白。人的生命是如此脆弱,让整个蜀地都闻风丧胆的名将竟然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被人手杀于前。李继岌低垂的双手在颤抖,消息一出,父亲将会怎样看?整个天下又会怎样看?
  年纪轻轻的李继岌当然不会想到,就在这个寒冷而血腥的清晨,他打开的将是一个引发天下大乱的魔盒,甚至将摧毁他的家族苦心经营的那个看似强大的王朝。
  在李继岌身边任掌书记的李崧被叫来议事。他做梦也想不到会看到这样惊心动魄的谋杀现场。李崧是个聪明人,他立刻明白了郭崇韬被杀意味着什么。他无奈地对李继岌说:“现在蜀地人心未平,局势诡异莫测,再说过几天大军就要开拔回师,在这样的节骨眼上大王竟然擅自杀死大将,您难道不能忍一忍到洛阳再说吗?”
  李继岌呆呆地看着郭崇韬的尸体,六神无主。谋杀郭崇韬之前,他被几个宦官纠缠得头昏脑胀,根本来不及细想。如今木已成舟,他才感觉到恐怖和惶恐。郭崇韬一死,他身边再也没有了顶梁柱,未来怎么样,他已无法掌控。
  李崧叹了口气。不管怎么样,现在他必须要帮自己的主子收拾残局。李崧马上找来几个自己信任的书吏,伪造了一个将郭崇韬就地正法的诏书,对外宣称郭崇韬谋反被杀。接着,又建议李继岌任命任圜暂代总管蜀地军政,稳定人心,等待孟知祥前来交接。
  宦官们则兴奋异常,乘势对郭崇韬的势力展开大清洗。李从袭带着武士连夜抓捕郭崇韬的亲属、亲信,一天之内,郭崇韬的儿子郭廷信、郭廷诲,还有那个企图倚靠郭崇韬上位的野心家王宗弼都迅速遭到捕杀。等孟知祥赶到成都,才发现满城已是腥风血雨。看着好友的尸体,孟知祥只能仰天长叹。
  马彦珪飞马奔回洛阳,向李存勖报告郭崇韬的罪行。事情到了这一步,李存勖也只好痛下杀手,叫人捕杀了郭崇韬留在洛阳的另外三个儿子,同时在军中对郭崇韬的旧将进行清洗。
  这场风暴突如其来,令朝廷内外惊骇不已,天下百姓不知所以,更是议论纷纷。整个后唐王朝因为郭崇韬的被杀,人心惶惶,动荡不安。但风暴已起,早已超出了所有人的控制。郭崇韬的女婿、保大节度使李存首先被指控与郭家同谋造反,遭到捕杀。不久,义成节度使朱友谦也受到牵连,遭到满门抄斩。郭崇韬案已经成了一个巨大的黑洞,只要有人被怀疑与郭崇韬有牵连,立遭杀身之祸。
  这场飞来横祸很快威胁到了另一个手握重兵的大将李嗣源。伶官们开始不断向李存勖报告各种关于李嗣源有谱没谱的小道消息。一听到李嗣源这个名字,顿让李存勖感到心烦意乱。
  对李嗣源,李存勖一直怀着复杂的心态。镇州事变以来,自己重用的老将日益凋零,军中青黄不接,现在郭崇韬又被杀,真正能独当一面的唯李嗣源而已。但每次想到这个面色阴沉,满脸虬须的大哥,李存勖就会难以言喻的心悸。李嗣源身边猛将如云,兵势强盛,从不屑与圈外人交往,总是给人高深莫测的感觉。胡柳之战,李嗣源以军情不明为由,中途脱离战场,擅自渡河北上,这让李存勖勃然大怒。攻灭后梁之后,李嗣源罕见地主动上表,请求调自己的养子李从珂为北京内牙马步都指挥使,理由是这样照顾家里比较方便。对老将们一向心存戒备的李存勖火冒三丈,在他看来,李嗣源这样做,是想借李从珂之手控制太原,可谓居心叵测。一怒之下,李存勖一纸诏令把李从珂贬为突骑指挥使,让他只带几百人去守一个偏远的石门镇。李存勖与李嗣源之间的关系顿时坠入冰点。后来太后病重,李嗣源上表请求进宫看望,李存勖竟然狠心不准李嗣源前往洛阳。不久太后病死,李嗣源最终也没能见上养母一面。
  郭崇韬在世之时,就曾经劝说李存勖,把李嗣源从魏州调到洛阳担任闲职,乘机罢免其军权,后来甚至劝李存勖下决心除掉此人。在李存勖看来,郭崇韬、李嗣源性情迥异,水火不容,这样两个人怎么可能突然搅和到一起?
  心神不宁的李存勖决定先派朱守殷到魏州探听虚实。李存勖做梦也没想到,朱守殷早就对他重用宦官,宠信伶人不满,已有叛逆之心。见到李嗣源,朱守殷不仅把来意和盘托出,还怂恿李嗣源说:“你功高震主,皇帝已经对你有猜忌。现在宦官们利用郭崇韬案大做文章,清除异己,早晚要动到你头上来,将军要早作打算。”李嗣源面无表情地看着来意不明的朱守殷,淡淡一笑:“我不过一介武夫,又能做什么打算?听天由命吧。”喜怒不形于色的李嗣源已经明白,一直小心翼翼躲避着政治漩涡的他再也躲不开了。不管他愿意不愿意,都注定要迎来人生中最大的一场变故。
  数千里之外,在掀起这场席卷整个后唐帝国政治风暴的始发地蜀中,数万唐军正缓缓北上。按照李存勖的命令,魏王李继岌带着伐蜀大军终于走上了漫长的归程。而洛阳以北,在贝州城的府衙内,几个银枪军将领正在窃窃私语。很快,这两个相距遥远,毫不相干的地方就将同时掀起风暴,当这两场风暴交集之时,那个看似强大的王朝将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崩裂。
  魏州银枪军,是当年后梁名将杨师厚一手建立起来的精锐之师。杨师厚死后,李存勖乘虚而入,将这支精兵纳入麾下。这支精兵跟随李存勖左右,逐鹿中原,立下赫赫战功。性起之时,李存勖还曾对士兵们夸下海口,等一旦灭了梁人,便要对他们大加赏赐。但没人会想到,灭梁之后,李存勖首先封赏的竟然是身边的伶人,好几个他最宠爱的伶人都被封了刺史的大官,其他人却只有干瞪眼。刀口舔血这么多年,传说中的赏赐不见了踪影,倒是那些只会溜须拍马的戏子鸡犬升天。魏州军士无不恨得咬牙切齿。不久,因为黄河泛滥,河朔饥荒,粮饷中断,银枪军人心浮动。郭崇韬被杀的消息传来,更是谣言四起。军中纷纷传言,皇帝要对当年的有功之臣大开杀戒,下一步就是盛名在外的银枪军。
  这天夜里,驻守贝州的银枪军将领皇甫晖、赵在礼突然举兵叛乱。他们诛杀了当地监军、官吏,在城内大肆抢掠焚烧。将贝州洗劫一空之后,这支叛军径直南下,连克临清、永济、馆陶,直扑邺都(今河北大名县)。叛军声势浩大,邺都守将史彦琼魂飞魄散,丢下军队,单人匹马逃奔洛阳。叛军随即攻陷邺都,四处抢掠,中原震动。
  几乎就在同时,在险峻的剑阁群山之下,唐军先锋李绍琛听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他的老上司朱友谦竟然无缘无故被牵扯进了郭崇韬事件,惨遭灭门。李绍琛手下兵马大多来自河中,是朱友谦的旧部,可想而知,回到洛阳之后等待这支军队的将会是什么样的命运。李绍琛心一横,召集全军,慷慨陈词:“皇上能扫灭伪梁,平定巴蜀,靠的都是郭崇韬的计谋,我的战功。而西平王朱友谦归顺皇上,夹击梁军,更是为皇上立下大功。现在皇上昏庸,听信谗言,竟然把朱、郭二人无罪灭族,等回到朝廷,就轮到你我了。你们说,我们该怎么办!”李绍琛这样一说,全军将士都跪倒在地,放声痛哭:“事已至此,愿听从将军号令。”李绍琛当即宣布,自称西川节度使,要杀回成都,夺回蜀中,随后清君侧,为朱友谦报仇。李绍琛的檄文一出,蜀中震荡,流民乱兵纷纷归附,三天时间便聚集了五万人。声势大振的李绍琛随即掉头南下,直扑成都。
  魏博、蜀中先后兵变的消息传到洛阳,李存勖目瞪口呆。他万万没有想到,杀了一个郭崇韬,竟然像捅了马蜂窝,一下子惹出这么多麻烦。他一直认为,如今自己威震天下,再也没有人敢和他叫板。所以这两年,他再也没有心思去管天下大事,而是扑进自己编织的安乐窝,近乎疯狂地享受。郭崇韬被杀,并不是他的本意。他很清楚,那是刘皇后和几个宦官一手捣鼓出来的破事。但一个大臣,杀了就杀了,天下这么多人,莫非就再也找不到跟郭崇韬差不多的人才?再说,就算不济,到时候自己亲自出马,还有什么事摆不平吗?想到这里,李存勖很快把郭崇韬的事放到了一边。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看似稳固的后唐帝国竟然会为了一个被杀的大臣,兵变四起,人心浮动。这个世界的逻辑,怎么会这么可笑?
  李存勖轻轻把告急文书放在一边,有些烦乱地站起身。他拼杀了这么多年,好几次都险些葬身对手刀下,直到现在,才算大功告成。但不知道为什么,命运却处处与他作对,把他逼得喘不过气来,这才刚刚消停了不到一年,变乱便接踵而来。不管怎么样,他是这个天下的皇帝,更是人所共知的战神,他相信,平定这两处叛乱必定不在话下。他叫来侍臣,下令李继岌暂停班师,就地平叛。同时调东川节度使董璋、西川节度使孟知祥率兵入蜀,共击变军。
  蜀中的问题解决了,但魏博的银枪军怎么办?银枪军骁勇善战,天下闻名,又处肘腋,不可小觑。如今郭崇韬已死,还有谁能担此重任?他一边想着,一边信步走向寝宫。夜已经深了,暗红的烛光通过灯笼洒向那片幽深的庭院,勾勒出一幅诡异迷离的图景。寒风忽起,李存勖猛的打了个寒战。他抬起头,冰冷的月光洒在亭楼之上,清冷凄凉。“一叶落,搴珠箔,此时景物正萧索。画楼月影寒,西风吹罗幕。往事思量着。”这是他去年深秋写下的一首词。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他忽然又想起了这些词句。正是春芽吐蕊之时,为什么他感受到的却是一片秋凉,满眼萧索?
  阴影里,一个衣着华丽的女人正款款而立,等着他的到来。李存勖叹了口气,向那个女人迎面走去。
  55 惊变
  看着李存勖面色忧愁的样子,刘玉娘不禁吃了一惊。在她看来,李存勖经常变换着两种面孔。众人面前,他是顶天立地的汉子,呼风唤雨,威风八面;而一旦他放下伪装,抛去皇帝的身份,很快又变成了顽皮嬉闹的孩子,肆无忌惮,放荡不羁。李存勖毫不掩饰地在刘玉娘面前切换着这两种身份,但这么多年来,刘玉娘却罕见李存勖如此愁眉不展的样子。“陛下今儿是怎么了?”刘玉娘急忙迎上前,关切地问道。李存勖眉头紧蹙,支吾了半天,终于缓缓道:“现在蜀中、魏博同时兵变。蜀中这一路倒不足惧,唯有魏博银枪军骁勇,不可轻敌,必须独当一面之才方可胜任,但这平叛的主将却不好选啊。”其实,在李存勖心里,已经有一个最合适的人选——李嗣源。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却一直在本能地否定着这个想法。
  “哎,这有何难。依臣妾看,平定区区乱军,乃小事一桩。何必费心挑选大将,李绍荣如此勇猛,难道还对付不了那几个毛贼?”
  李绍荣,原名元行钦,原是李嗣源部将。李存勖知道此人勇猛过人,硬是厚着脸皮把此人从李嗣源手下抢了过来,赐名李绍荣。夹河苦战之时,李存勖屡次以身犯险,轻入敌境,终于有一次撞到了刀口上,遭到梁军包围。生死一线之际,正是李绍荣杀入敌阵,单骑救主,李存勖才得以脱险。从那以后,李绍荣更受青睐,官运亨通,一路做到了归德节度使。李存勖很清楚,李绍荣虽然忠勇,但却只有匹夫之勇,不是可独当一面的帅才。不过既然刘玉娘都这么说,不妨让他试一试。
  926年二月,李存勖命令李绍荣率领三千骑兵飞奔邺都,征调各路军队,向河朔集结。同时,唐军大举进入蜀中,对李绍琛的变军展开围剿。
  战火在蜀中与魏博同时燃起,而当大变骤起之时,李嗣源却静静地呆在魏州城中,坐看云起。李嗣源知道,郭崇韬一死,他已经荣升为李存勖的头号大患。他相信,此刻魏州城中,肯定眼线密布,洛阳皇宫正严密地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自己一旦有任何异动,都会遭遇杀身之祸。虽然李从珂、石敬塘等人不断在他耳边念叨,告诉皇帝已经对他有所猜忌,暗示他早作应对。但在李嗣源看来,时局正在起变化,决定性的转折时刻随时可能出现,现在的他只能做一件事——等待。
  蜀中的战局异乎寻常的顺利。任圜会合了董璋、孟知祥的两路援军一路南下,迅速攻占了剑门关天险。接着,又连克剑州、绵州,直逼变军的老巢汉州。李绍琛硬着头皮挥兵迎战,任圜以老弱挑战,另伏精兵以阵后,变军被诱入伏击圈,大败。不久,唐军源源而至,把汉州城围了个水泄不通。任圜又在汉州城四面树起竹木,点火焚烧,一时烈焰腾空,吓得守军人心惶惶。李绍琛见形势危急,带兵出战,结果被严阵以待的后唐大军打得一塌糊涂。李绍琛山穷水尽,率亲信十余骑突围而出,在逃亡路上被唐军抓获。对李绍琛这样的叛将,李存勖当然不会手软,甚至等不及把犯人押回洛阳,回师途中,一纸诏令飞至,李绍琛人头落地。
  而邺都城外的战况却陷入僵局。李绍荣猛烈攻城,遭到银枪军的顽强抵抗。攻城战中,唐军副将杨重霸等上千士卒战死。乱兵们知道罪不可赦,索性横下一条心死战不退,斗志愈发坚定。城外的援军不断到达,李绍荣却越发焦躁。一个月下来,占据绝对优势的唐军四面齐攻,伤亡惨重却难以逾越城墙一步。随着战事的拖延,河朔的局势变得愈发凶险。不久,邢州、沧州相继发生兵变。河朔,这个已经数次影响了天下大局的火药桶再一次爆炸。
  李存勖感到前所未有的焦虑。事实证明,李绍荣这个武夫只有一身蛮力,难以统驭大军。而任圜的唐军精锐正在蜀中平叛,要指望这支主力东回,显然远水难救近火。但目前留在身边的人中再无大将之才了,莫非真要被迫起用那个他最忌惮的人?
  群臣议论纷纷。老臣张全义言辞恳切:“河朔四战之地,牵扯极广,叛乱如果迟迟不能平定,恐怕会引发祸乱。李绍荣能力有限,要指望他成功遥遥无期。我推荐让李嗣源带兵前去讨伐,定能成功。”李绍宏之前就多次推荐李嗣源,此时更是站出来底气十足地说:“平定河朔之乱,在将不在兵,李嗣源智勇双全,身经百战,只要他出马,小小邺都必定不在话下!”李存勖叹了口气。“我不是不相信他。只是当年父亲留下的诸多义子,都纷纷撒手人寰,我是爱惜嗣源,不想他再上沙场,去冒风险。”当然没有人会相信李存勖的鬼话,众人纷纷涌上前,七嘴八舌道:“要想平定河朔兵变,除了李将军,别人都不行了。”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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