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节(2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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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夜请诸公来,是想商议一件事。”众人都抬起头,全神贯注地等着下文。
  “我军在蒲县为氏叔琮部所败,几全军覆没。朱友宁部数万人已连陷汾州、慈州、隰州。如今梁军兵临城下,而我军主力被分割于外,不能相顾,形势危急!自我在太原建立基业以来,今日实是前所未有之危局……”
  听李克用这样一说,李嗣昭、周德威二人都面红耳赤,低头不语。不久前,二人率部在晋州一带与梁军大战,结果被氏叔琮彻底击溃,在梁军的追杀下连大路也不敢走,带着少数卫士翻山而逃,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逃回太原。两人都是河东名将,征战半生从未有过如此狼狈的惨败。
  “我苦思半响,实无破敌之术。思来想去,不如放弃太原,退守云州(今山西大同市),再做打算!”李克用此言一出,全场哗然。太原是河东首府,晋地枢纽,李克用经历万般磨难,才终于在这里建立基业。现在李克用竟然提出要放弃太原,这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李存信被李克用赋闲已久,巴不得河东早生变局,自己好浑水摸鱼,当下站起来附和说:“对极,对极!如今关东、河北都被朱全忠霸占,实力强于我们数倍。现在氏叔琮大举围城,又兴建堡垒,挖掘壕沟,企图长期围困。为今之计,不如趁梁军围困之势未成,尽快向北撤退,休养生息,然后联络鞑靼,再图反攻不迟!”
  李嗣昭是个心直口快之人,见李存信这样说,气得拍案而起,愤然道:“一派胡言!老巢都被别人端了,还到哪里去休养生息?父亲,有我们做儿子的在这里奋力死战,必定可以坚守到底!关键时刻,父亲千万不可打退堂鼓,否则军心动摇,后果不堪设想。”
  李存信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地说:“败军之将,还好意思在这里说奋力死战?”
  “你!”李嗣昭气得指着李存信的脸,怒吼道:“你这厮敢再说一次?”
  “各位,大敌当前,不要再内斗了!”众人扭头一看,正是李存勖。李存勖分开众人,走到李克用面前,慨然道:“朱全忠实力虽强,但身处四战之地,掣肘甚多。淮南杨行密、陇西李茂贞、蜀中王建,甚至幽州刘仁恭无一不是他的强敌。他必然分散用兵,多线作战,无法长期持久于河东。如果退往云州,等于把整个晋地拱手相让。”李存勖瞟了一眼李存信,又说:“至于联络鞑靼,再图反攻,无异于与虎谋皮。那鞑靼人是何居心,父王又不是不知。当年父王在鞑靼,受尽刁难,甚至险些被害!如果兵败退到云州,以鞑靼人的本性,必然投靠朱全忠,谋害我等,到那时悔之晚矣!”
  “只要坚守半月,等我军各部聚拢,定可一举破敌!”李存勖挥挥手,语气坚定。李存勖这样一表态,众将释然,纷纷站起来表示赞同。形势已然逆转,要求坚守的将领占了大半。李克用没有再说话,看着摇晃的烛火,脸色阴晴不定。
  回到内堂,李克用想起刘夫人颇有远见,不如问问她的意见。刘夫人一听,当即道:“存勖这孩子说得没错!他年纪不大,但见识已远在他人之上。那李存信在大王收留之前不过是一个放羊的野孩子,哪有什么见识!当年大王南下勤王,征讨王行瑜,不是多次讥笑其擅离城池,导致死路一条么?前车之鉴,不可不察!”
  李克用一听,顿时醒悟。南下勤王之战,王行瑜在梨园寨兵败,逃回老巢邠州。晋军继续进攻,王行瑜不思坚守,而是弃城逃往庆阳,结果被部下所杀。如果王行瑜固守待援,李茂贞手下尚有雄兵数万,鹿死谁手,犹未可知。轻易放弃大本营,确实是一手凶招。
  坚定了守城决心的李克用很快化险为夷。只过了几天,各处溃散的军队纷纷赶回太原,太原城中兵力大张,形势已然逆转。是年五月,急于除掉李茂贞的朱温决定移师西征,晋军趁机发动反击,梁军撤围而去,河东再次转危为安。度过一劫的李克用继续坚持着“静养韬晦”的战略,耐心等待死敌犯错。而朱温则在欲望的驱使下开始了一场争夺皇权的夺命狂奔。
  天复三年(903年),不夺回皇帝誓不罢休的朱温再次攻打凤翔。在梁军的围攻下濒临绝境的李茂贞终于服软,杀宦官韩全诲等七十余人,交还唐昭宗。朱温趁机对宦官势力展开大清洗,废神策军,驻军长安,完全控制了唐朝宫廷。天祐元年(904年),朱温杀宰相崔胤,逼迫唐昭宗迁都洛阳。是年八月,指使朱友恭、氏叔琮等人冲入皇宫,刺杀了唐昭宗李晔,另立其子李柷为帝。消息传到太原,李克用率三军披孝守丧,朝南痛哭。天祐二年(905年),急于彻底控制朝政的朱温再次举起屠刀,于滑州白马驿将宰相裴枢、崔远等忠于皇室的三十多名大臣全数杀死,投尸于河。朝堂之上,几乎为之一空。
  天祐三年(906年),信心爆棚的朱温起兵南征,发起对淮南的复仇之战。结果淮南再度成为朱温的梦魇之地,面对连绵的秋雨和对手坚壁清野的战术,梁军损兵折将,无功而返。幽州的刘仁恭一直对魏博之地有异乎寻常的兴趣,听说梁军南征失利,决定趁火打劫,出兵抢夺魏州。但刘仁恭完全低估了朱温的决心和精力,得到消息的朱温立即亲率大军北征,痛击燕军。不仅如此,梁军还乘势包围了沧州,大有一鼓作气荡平幽燕之势。刘仁恭想摸老虎屁股却被狠狠咬了一口,自讨苦吃,后悔莫及。如今大难临头,左思右想,只好厚着脸皮派人向李克用求救。
  “刘仁恭此人狼子野心,反复无常,当年我对他有再造之恩,却在我背后捅刀子。现在被朱全忠打怕了,竟然又想让我来帮他出头!他当我李克用是冤大头吗?真是岂有此理!”看着刘仁恭言辞谦卑的救援信,李克用又好气又好笑。
  “父亲,我倒觉得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站在身边的李存勖细细看完书信,眼睛里闪动着激越的光芒。
  “哦?”李克用颇为惊异。这些年,李存勖常有不落俗套的惊人见解,李克用对他的话越来越重视。“你倒是说说看,机会在哪里?”
  李存勖不慌不忙,展开一卷地图。“父亲请看,如今天下大势已然明朗。如果把天下分为九份,朱全忠夺占控制的已在六、七成。淮南杨氏一脉虽然强悍,也不过自保而已。蜀中王建,目光短浅,局促于一隅之地,只想着自己称帝,难成大器。至于凤翔的李茂贞,屡战屡败,更是不足一提。朱全忠现在忌惮的,也只有我们和刘仁恭了。如果我们束手不管,坐视朱全忠吞并幽州,则河东危矣。”
  听儿子这样一说,李克用默然。唇亡齿寒的道理他并不是不懂,只是他实在咽不下刘仁恭忘恩负义这口气。“不过,沧州要救,却不能直接救,要选择对我最有利的救法。”李存勖看了看父亲,微笑道。李克用一听,顿时来了兴趣:“那你觉得怎么救法对我最有利?快讲快讲!”
  “如今梁军大举围攻沧州,正是我反客为主的机会。沧州虽然危急,但守个数月绝不成问题,可效仿孙膑围魏救赵之计,另寻目标,攻敌要害!”李存勖一拳砸在地图上。“攻敌要害?”李克用仔细看着地图,那只独眼变得越来越锐利。
  潞州!父子俩对视一眼,抚掌大笑。
  潞州(今山西省长治市),这是对晋、梁双方都生死攸关的战略要点。双方围绕这个城市已展开过多次激战,城池反复易手。一旦夺回潞州,河东又将重新巩固业已动摇的防线,将通往中原的南大门死死地关上。五年前,朱温六路大军围攻河东,氏叔琮趁晋军主力未至抢先夺下潞州城,河东从此门户洞开,太原日夜不得安宁。李克用做梦都想收复这个重镇。围魏救赵,攻敌要害,重夺潞州,李存勖这一招,将结结实实地打在朱温的要害上。
  李克用立即对李存勖的作战方案进行了升级。念念不忘当日之仇的他还想再多敲诈刘仁恭一笔,出一口当年被此人恩将仇报的恶气,以救援沧州为名再次向幽州征兵。这一次,刘仁恭就像换了个人,乖乖把三万人马双手奉上。
  李克用随即以周德威、李嗣昭为大将,联合燕军对潞州发动突然袭击。守将丁会因不满朱温谋害唐昭宗,早已有叛逃之意,见晋军大举来攻,索性献城投降。潞州复为晋军所得,李嗣昭领骑兵乘势南下,兵锋直指中原。消息传到沧州,朱温魂飞魄散,连夜焚烧军营,撤围而走。李存勖围魏救赵之计完美收官。
  此战之后,梁军再也没能够夺回潞州,这个城市就像寒光闪闪的刀尖,对准了后梁王朝的心脏,令朱温寝食难安。年轻的李存勖,在这场与死敌未曾谋面的对决中,充分体现了他敏锐的洞察力,冷静的头脑和优秀的大局观,一举扭转了晋军在中原战场上的被动局面。
  潞州之战获胜的消息传回太原,李克用正与心腹重臣张承业议事,看完捷报,李克用仰天概叹,热泪盈眶。自上源驿那一夜之后,他与朱温结下血仇,但梁晋争霸,晋军屡屡失利,以致彻底被朱温压制,动弹不得。如今一击制胜,在朱温最鼎盛之时扭转局面,重夺主动。而这一切,都靠了李存勖的眼光与谋略。这莫不是天意!李存勖,曾经的青涩少年,正以惊人的速度破茧而出,蜕变为华彩之蝶。
  “我已年近半百,垂垂老矣,所幸我儿存勖,不负我望,刚毅决绝,智勇双全,足可撑起河东大局!继元兄,我百年之后,你一定要好生辅佐他,假以时日,必成王霸之业!”张承业闻言,老泪纵横,跪倒在地,颤声道:“承蒙大王厚爱,老朽必尽心竭力,鞠躬尽瘁!”
  张承业原是宫内宦官,唐昭宗时出使河东。此人见识广博,老成持重,颇受李克用赏识,于是留在太原效力。不久,朱温大举清洗宦官势力,朝中宦官都被杀尽。为斩草除根,朱温以朝廷名义发出诏书,要求各地诛杀宦官同党。李克用接到消息,找了死囚顶包,救了张承业一命。自此之后,张承业更加尽心竭力为河东效命,成了李克用的股肱之臣。
  李克用把李存勖如此郑重地托付给张承业,实际是公开表达了李存勖已然是他接班人的意图。在武力为王的乱世,血缘关系早已不再是继承王位不可逾越的规则,这些年各地藩镇层出不穷的兵变,城头不断变幻的大旗,早已一次又一次地证明了这一点。李存勖毕竟年轻,他的身边需要有一批德高望重之臣辅佐和支持。李克用的考虑确有先见之明。当他病死之后,手握兵权的李克宁企图发动兵变,正是张承业在关键时刻站了出来,团结了李嗣昭、李嗣源等重要将领,帮助李存勖粉碎了叛乱。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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